撰文:林佩蓉/編輯:林于涵
「哈哈哈哈哈!」在我身旁豪邁地扯著嗓門和同事對話,並不時發出爽朗笑聲的,是「亮羽洗衣店」的老闆劉月廷。一般企業招募人才時,對於身心障礙者幾乎可說是避之唯恐不及,但劉大姊卻專門聘雇身心障礙人士,並將店名取為「亮羽」,意謂擦亮折翼天使的羽毛。
這些人都好好的怎麼沒有人要雇用?那我自己來!
大姊原本是幫身心障礙者媒合工作的志工,然而兩、三年下來,卻從未找到願意接受他們的企業。大姊心想:「難道這些人真的不行嗎?真的無法勝任一份工作嗎?」便有了自己開店聘雇他們的念頭,向來都是好好先生的老公也二話不說地支持她。
由於婆家原本就經營洗衣事業,大姊對此擁有完整的專業知識,便決定開設洗衣店,算一算,至今也有二十餘年了。然而,這確實並不容易,一開始一頭熱地投入,卻沒想到每個人障礙的類別和程度都不同,除了得依每個人的特質分工,更需要每個人專屬的特製器具。
經過這些年來的摸索,現在的亮羽洗衣店中可說「處處是機關」。從門口開始,就有寬而緩的斜坡,坐輪椅的夥伴才能上得去;看似一般的櫃台其實隱藏了許多玄機,因為一天進來幾千件衣物,必須細心編碼處理,後面的流程才能順暢無誤。這個重要任務就交給頭腦精明的掌櫃大哥,但大哥坐輪椅,行動較不方便,便有另外兩位手腳靈活的夥伴幫忙執行。因此櫃台除了高度較矮,還有能夠依當下需求左右開合的櫥櫃;再往裡面走到洗衣、燙衣的工作區,經過數次改良的無重力熨斗、能一口氣收取整批衣物的橫桿等,都是體貼身體不方便的夥伴,為每個人量身訂造出來的。
這不是慈善事業,而是非做不可的事
對成年的中重度身心障礙者來說,有「養護性就業」與「庇護性就業」兩種出路。養護性就業者不具備生活自理能力,工作只是用於刺激學習與復健,不但無法賺取薪資,還需要花費照護成本;庇護性就業在輔導員的協助下則具有競爭力和生產力。前者從離開學校進入社會的二十歲算起,直到五十歲的這三十年間,家庭與社會需支出約九百萬元,但庇護性就業者若以平均薪資八千元計算,這三十年卻可以創造近三百萬的產值,這一來一回間差距極大。
有許多善心人士,即使自己經濟並不寬裕,仍將積蓄用於救助他人,這樣的精神非常偉大,但當年紀開始大了,漸漸失去賺錢能力後,便無法繼續提供捐款。因此劉大姊開設洗衣工廠,做這件她認為一定要做的事:「依照我們的模式,就算沒有我,這些人還是能持續不斷創造出自己的產值。」聊到這裡,送瓦斯來的大哥突然大聲抗議:「怎麼可以沒有你!」看來了解亮羽理念的人,都是相當贊同且敬佩的吧。
這一路上雖然遇到許多挫折,但大姊說她不能放棄,因為很多夥伴都沒有退路,其中有些甚至原本是遊民、乞丐,如果她放棄,這些人就只能走回頭路。然而她更感慨的是政策的阻礙。她指出雖有身心障礙優先採購法,實際上卻經常未能落實,因公家單位的會計是由政府派遣,而非各單位聘任,因此常有決策上的落差。目前幾個委託亮羽清洗衣物的公家單位,大多都是因為單位長官清楚亮羽洗衣的品質,除了洗衣是交給機器,其他每道程序都由夥伴親手打理,領口、袖口也捨棄化學藥劑,用安全的水晶肥皂一件一件刷洗,這種手作的溫度,可說是亮羽與眾不同的驕傲。
他們不是員工,是夥伴!
採訪到中途,傳來廣播聲,原來是每天固定的下午茶時間到了,今天的點心是清涼的西瓜。大家聽到廣播,在大姊的催促下,都一起前去休息,這時只見一個俐落的身影還留在原地工作,原來是一位聽語障的夥伴。他流暢地撩起一件衣服前後翻動,那動作真像是武俠小說裡練得嫻熟的劍法一樣,迅速、俐落又精準。不要以為迅速等於隨便,其實他相當細心,衣物的特殊狀況他總會細心留意到,再用寫字板請教大姊該如何處理。我想,這裡的許多夥伴都像他一樣,在這裡找到了能夠盡情揮灑的舞台。
大姊也提到每項特殊器具都不便宜,而政府只針對身障夥伴用的器材才有補助,其他障別的夥伴則不提供補助,大姊卻說:「不管啦!我要讓每個夥伴都使用特殊器材,如果沒有補助,錢我自己出!」讓她說出如此霸氣的話,並非是因為她有雄厚的資金,而是她將每位夥伴都當成需要用心照料的孩子或家人,大姊甚至還提供住處,讓他們住在工廠裡,每人都有一間獨立的房間安心居住。
「怎麼可以沒有你!」我想起剛剛瓦斯大哥聽到我們談話時,突然天外飛來的這一句。訪談結束後,我深刻感受到大哥說得一點都沒錯,對弱勢族群來說,大姊的存在太重要了;然而,總不能永遠依賴大姊,或許每個人都可以試著站出來,學著為他們做點什麼,到時大姊就能卸下心裡的重擔,放心說出「沒有我也可以」了!